广播,广播

1141 08-10-22 15:50


原作者:wwj1109

转,马世芳文字(台湾),和内地的、今天的广播完全不在一个语境下,但仍有许多同行才有的默契。

广播就像诗......做得好的话,就会像诗......广播节目不是『表演』,广播不属於演艺界,广播不会侵犯你,广播是有一个人发现某件事情很有意思,所以要讲给别人听。你是在跟某一个人讲话,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。

── 哈利对桂恩如是说

打小,我常幻想自己躲在一个小纸箱子里,箱壁开一个小洞,让我偷看外间的世界,我将在里面装一只电话,这样既能跟外面说说话,又不需要暴露自己。多年後当上了播音员,乃发现这份工作,完美地实现了我的童年幻想。

很多年前,当我还是大学新鲜人的时候,曾经在一间传说中的广播电台打过一阵子工。每周一次,我在前辈主持的音乐节目里担任固定来宾,放放老摇滚,讲讲音乐掌故。那个电台叫做「中广青春网」,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送流行音乐节目,除了时新的排行榜金曲,也有爵士乐、怀念老歌、另类摇滚和重金属。那犹是舶来音乐像沙漠水源一样珍罕的「前网路时代」,对求知若渴的乐迷来说,这个频道便是「大开耳界」的启蒙之窗了。

那个暑假我在「青春网」接受储备DJ的训练,学会操作机关重重的盘带机、匣带机、唱盘、卡座,摸熟了那座满布按键和推钮的多轨录音台,练习剪接、cue歌、垫衬乐、算秒数。也是在那个时候,我真心爱上了广播,希望能当一辈子的播音员。

当时真正受用的,并不是学会怎样操作那些望之俨然的机具(尽管坐在器械环伺的录音室中央自控自播,确实有几分类似战斗机驾驶舱的快感),而是彷佛触摸到了广播这门行当的核心精神。

广播这个行业,就像小说《深夜广播情》里的老鸟说的,看似出风头,其实并不属於「演艺圈」。播音员的待遇向来菲薄,从来撑不起「演艺圈」最重视的「排场」。或许正因如此,播音员也比较懒於像「演艺圈」的角儿那样戮力钻营、厮杀逐利、争抢版面。电台的主事者,也往往愿意让播音员多一点儿自为、任性的空间。很多有意思的事情,便从这样的空间里冒出来了。

「广播就像诗,电视像轰动的畅销小说」──小说里的老鸟哈利如是说。我则觉得,有时候,广播也很可以是散文。广播是斗室里的促膝长谈,电视则是千万人前的公开讲演。

广播惯於寂寞,惯於填补那些热闹之後的冷清,惯於绕开人多的地方,在荒地里生一堆火,让不想凑热闹的人也有个地方可去。依赖广播的人,多半也是惯於寂寞的:他们在漫漫长路上开著计程车或货柜车,在深夜里准备期中考,在工厂生产线上重复著单调的动作,在冷清的便利商店值大夜班,在槟榔摊上包著菁仔。偶尔他们心血来潮,拨电话去叩应,这时候,播音员这头的寂寞,便和电话线那头的寂寞串在一起了。而所有聆听著的寂寞的耳朵,也都聚精会神地靠在一块儿了。

当初受DJ训的时候,我那做了几十年广播的母亲,也是彼时「青春网」的总监,曾经告诉我们这些作著广播梦的小毛头:你面前这支麦克风是公器。你永远不知道是哪些人在听你说话、你的话又会带给他们什么影响,所以,绝对不可以在广播里宣泄未经处理的负面情绪。

於是,广播也可以是充满压抑和暗流的了──尽管我知道母亲并不是这个意思。我知道广播在本质上是「一对一」的媒体,然而我从来不曾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「想像中的完美听众」。只是偶尔,我独坐在播音室,心力交瘁,耳机里只听到自己疲惫嗄哑的声喉,我便会播送几首美好得近乎残酷的歌,并且幻想会不会有哪个听众扭开收音机,听到这一段,不禁开心或悲愤地骂声脏话。这样的想像,总是能让我好过一点。

我的母亲十八岁便入行做广播,父亲在电台工作时和母亲相识,两人恋爱没几个月便结了婚,婚纱照还刊在当年的《广播月刊》封面上。我有很多童年记忆的场景,都发生在电台──精确地说,是在台北市仁爱路三段 53号的中广总部──那幢老楼如今早已夷平、盖起了睥睨全台的豪宅,然而我仍能在记忆中一间间、一层层地把它重建回来。

我记得儿时去电台,母亲在播音室忙著,她的同事招呼著我,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则社论剪报,要我念来听听,彷佛是要验证一下我的播音员血统。我也记得盘带急速退带到底时,磁带的尾巴一圈圈打在机器上的啪啪声响,若是不用手轻轻止住疾转的盘带,那尾巴最终会被打成碎片、纷飞掉落满地。

我记得录音室墙面是一片片打了很多小洞的吸音隔板拼成的,墙上挂著一幅幅播音手势图解(播音员和录音工程师隔著玻璃,得靠手势沟通)。一次我闯进了最大的那间录音棚,那是录广播剧的地方,四散著制作音效的道具,体积最大的是一架可以搬动的木头楼梯,若有需要,演员便走上走下,踏出回音巨大的脚步声。

电台顶上巨大的天线塔,日以继夜向世界播送著各种各样的声音。明明有很多人在那幢楼里进出,记忆中的电台大厅,却总是安静而压抑,总是空荡荡的。彷佛隔音门一关,所有的喜怒哀乐,便都留在那一间间斗室里,而与旁人无干了。

读著《深夜广播情》,几个人在荒僻的加拿大小镇电台偶然交集,各自背负著沈重的故事。这些故事一个叠著一个,终局却像书中人意欲用录音机替那冷冽的世界留下一些纪录,最後拦住的,彷佛只是更多的寂寞和荒凉。想起书里的年代,距离儿时的电台印象并不甚远。於是便彷佛看到了明灭的 ON AIR 红灯,听见了厚重的吱嘎作响的隔音门,闻到了播音室里一排排老唱片混杂著故纸和塑胶的气味。

那好像是把我的童年幻想放大了几千几万倍:我从纸箱的小洞往外窥视,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原、永夜的天空和遥远的极光。拿起身边的电话,却无人语,只有风声,间以麋鹿成群踏雪而过的??声响


原回复:

  • 广播,广播 wwj1109 2008年10月22日 15:50:4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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