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关于工农兵403收音机的趣文

    小倪的乐趣是听收音机.他喜欢电波沙沙声,想像外面的世界,神秘而辽远.这台收音机全称叫"工农兵403型四管三波段晶体管收音机",收台灵敏,旋钮一转,咕噜咕噜响,全是电台,这里指的是外台,进一步说,凡是外台都是敌台,他就听了,自然而然听上瘾了.

    偷听敌台要冒巨大风险,一旦被抓住,后果很严重,轻则批斗,重则坐牢,更有甚者,绑赴刑场,验明正身,公检法的宣判布告,看得他心惊胆颤,但是不改.他的半导体是台式的,没有耳塞插孔,听敌台不方便,他坐在桌前,歪头靠向喇叭,一只手摸住调谐钮,边听边观察,一旦有外人进来,立马换台.这种姿势,很鬼祟很特务但是安全,要不是李三一番话,他就这样安全下去了.李三说,王队长夜推秀兰家门,他看到了,跑到她家屋后,听了个不亦乐乎.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,吓一身冷汗,土墙不隔音,疏忽了不是.小倪把偷听地点转移到床上,头蒙在被窝里听,听听睡着了,天亮醒来,半导体沙沙响.

    为了阻止境外宣传渗透,这边放出强大干扰,噪音似海啸,没有办法听,一同案犯教他,用锣丝起子调中周,可以改善效果.他试了一下,果然不错,并且有更多的电台冒出来,但是接下来他就犯错,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,好了还要好,锣丝起子死命调,终于摆弄坏了.面对死机子,这个人陷于绝境,没有收音机,何以度过漫漫长夜?他到处打听,有人告诉他,来安公社小徐会装半导体,小倪骑车百把里,奔了过去.

    夜半闭门听外台,如同读禁书.这是周幼康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向你播报的......这是伦敦BBC英国广播电台......日本广播电台NHK......莫斯科广播电台,亲爱的听众......印度德里广播电台......中央广播电台,自由中国之声,现在报告新闻......这里是德国之声......大韩民国广播电台......朝鲜中央广播电台......马来亚革命之声广播电台......越南广播电台......主啊,耶和华,保罗,彼得......

    他常听美国之音,欧阳天,刘嘉玲,周幼康,何丽达等等,声音好听,不是扯嗓子喊叫.他讨厌莫斯科广播电台,这家电台功率大,声音响亮,在半导体里到处乱串,播音员说话,怪腔怪调,马克思列宁主义,同志们等等,喊得天响.小倪越听越糊涂,苏联不是修正主义吗,怎么也讲马列主义?

    他认为真正的敌台是台湾"中央广播电台".一男人扯起嗓门,一字一顿,叫"报告新闻",接着一段进行曲,音毕,一女轻念:"台北消息......"小倪脑海中的这个女人,涂口红,戴船形帽,穿军服,一副妖邪模样.这家电台教唆大陆同胞放火,烧生产队打谷场.他非常生气,烧粮食干嘛?想把人饿死啊.还有,电台里不断地报阿拉伯数字,神秘而恐怖,终于有一天听到蒋介石讲话,像以前家门口赵老头的声音,吓死他了,赶紧关掉.

    小倪从小在外国语学校学法语,对这种语言有感情,经常听法语广播,虽说是北京电台,也还是要偷听,毕竟是外国话.隔壁队压送下来的赵家,水壶烧开了,响起来,扑扑扑.庄里人从他家门前过,听到这个声音,大惊,拔腿跑到大队,说老赵在里屋向台湾发报.民兵营长领着基干民兵,来到赵家,并不说话,里外转悠,久也未闻其声,绷不住了,要老赵把发报机交出来.

    摘自<<姚庄杂忆>>,倪康 著,作家出版社,2014年3月.